(第三卷)第十章

  我们找了一家咖啡厅坐下来，各自点了饮品，相对坐了一会儿，她低着头，几次欲言又止，还是我先开了口。

  “你是……怎么到上海来了？”

  “我已经……来上海有两三年了！每年的这一天，我都会在妈墓地上一等一整天！我想……很想跟哥见一面，可是……一直也没能看见哥！”她又哭了起来。

  我叹一口长气：“刚好这几年，我离开了上海一段时间！”

  “我知道！因为……前两次我来，都碰到过……一个很凶的男人，有点像……妈妈死的时候，一直抱着哥的那一个，不过我就不敢认！第一次来，他看见我，脸上阴沉沉的，还没等我鼓足勇气向他打听哥的消息，他突然先开口问我知不知道哥跑到哪儿去了！我说我不知道，他就咬牙切齿地走了！然后到了第二年，我又遇见他，他还是阴沉着脸，我就没敢再跟他说话！”

  我忽然想起来昨天格瑞跟我通电话的时候，先因为赶不回来跟我一起祭奠我妈而口气中显得很抱歉，然后突然加了一句话：“有件事忘了跟你说，你在墓地上，说不定……会遇到一个人，你注意点！”

  说完他就挂了电话，搞得我莫名其妙地半天也没想明白他是什么意思。

  “那么……”有件事一直埋在我心里，一直埋了很多年，我踌躇了一下，终于还是问出来，“他……就是我们的……爸，他怎么死的？”

  我一问，她忍不住地又抽噎不住，一边断断续续向我诉说。

  “爸爸……自从妈妈跟哥到了上海，他就……他就开始酗酒，我也劝不住他！后来……妈妈去世，我跟他从上海一回去，他更是……变本加厉！到了第二年，我升入高中，吃住都在学校里，更是没人管他！他那时候……已经得了肝硬化，他也没跟我说。医生不让喝酒，可是他每天喝！终于有一天，他喝得再也起不来！”

  她几乎是放声哭出来！我心里酸酸的，不过毕竟我现在已经是一个接近三十的大男人，何况我跟那个男人也没什么感情，所以我就没有随着她哭，而是抽出面巾纸供应着她。

  “哥！我知道……你恨爸爸！可是……求你原谅他！他死到临头，唯一放不下的，不是我，而是你！他告诉我他对不起你，还告诉我……他说妈妈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，是他冤枉妈妈！是他对不起妈妈！他还说……当初妈妈本来不肯嫁给他，是他……是他不择手段逼着妈妈就范，所以妈妈才一直不肯对他有一个笑脸，所以他们才会……天天吵，天天打！他说他讨厌你，其实不是讨厌，也不是真的怀疑你不是他的亲生，而是……而是面对着你，就像面对着他自己的良心和尊严！所以哥，他这一生都没有真正快乐过，他一直都活在自尊和自卑相互交替的折磨当中！他渴望妈妈的爱情却得不到，他其实很可怜很可怜！所以哥，我替他求你，原谅他！他已经死了，求你不要再恨他！”

  我看着她哭得无法遏制，周围的人都在看我们，她也控制不住！可是，我能原谅他吗？他对我做过的一切我可以不在意，然而妈妈的一生却毁在了他手里！

  可就算我不原谅，他也是我事实上的亲爸爸！

  好一会儿，丁玥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了一些。我等她喝了一口饮料，才问了一句话：“这些年，你……怎么过来的？”

  我一问，她又想哭，不过她吸吸鼻子，还是忍住了。

  “爸爸死了没多久，叔叔……就收到了一笔汇给我的款子，整整五万块！哥，我知道那一定是你汇给我的，我真的……没有脸要！可是，就因为这五万块，婶婶才同意收留我，而且继续供我读书。后来，我考上了西安大学，还申请到了奖学金，我就跟叔叔……要了两万块钱，从叔叔家里搬出来，直接住进了学校。再后来，我就毕了业，先在西安打了一年工，有了一点工作经验之后，我就来到上海。我很想找哥，可是我不知道到哪儿去找，所以只能在每个妈的忌日在墓地上等！哥，我听了爸的话，觉得自己好对不起妈，也好对不起哥！可是，一直到现在，我才体会到，我何止是对不起！妈妈……无法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，已经是一件很痛苦的事，而我，还那样对她，那简直就是天底下最残忍的事情！所以，我真的……没脸跟哥见面跟哥说话，可是……可是我只有哥一个亲人！”

  她再一次忍不住地哭出声来！我鼻子里也感觉酸酸的，我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，胸中涌出一股柔软的想要给予关怀和保护的欲望。不管怎么说，就算她从前一直不肯认我，然而，就像她说的，她只有我这一个哥！而我，也只有她这一个妹！

  很久，等她再一次平静，我才开了口。

  “好了！不哭了，妈真的……从来没有怪过你！虽然她没跟我说过，可是我知道，她一直很牵挂你！”我一说，她又想哭！我停了一停，才接着往下问，“你在上海过得怎么样？在哪儿工作？有地方住没有？”

  “我在……一家公司做文员，就在公司宿舍住。”她吸吸鼻子，直觉告诉我她还有一些隐情没说出来。

  “如果……你现在的工作不顺心的话，或者……我可以帮帮你，也可以……给你找一套房子住。不过……”我停了一停，决定趁早跟她实话实说，“我自己也有房子，地方还很大，不过……我怕你在墓地见过的那个人不喜欢有人打搅。我得跟你说清楚，我是无，我爱那个人，并且会一直爱到死！”

  “哥，我其实……早就猜到了！”我没想到她居然很平静，“妈妈死的时候，我见他那么保护你，那时候还小不明白，后来就有一点明白。再后来，在墓地上碰到他，他问我知不知道你的下落的时候脸上的那种神情，我就已经全都明白了！”

  “那么……你还认我这个哥吗？”

  “我怎么会不认？哥，以前我不懂事，所以……一直很对不起哥！可是现在我已经长大，很多事情我都已经想得很明白。尤其是……爱情根本就不是该不该对不对的问题，有时候，你明知道不该爱，可是……一旦爱上了，还是会身不由己！还是会……无法自拔！”

  她又低下头，很黯然。我马上明白，她一定遇到了感情上的挫折！

  “可以……把你的事情告诉我吗？”

  毕竟她是我妹，直觉地，我想帮她。虽然感情的事不是外力能够帮得了的，但是能帮多少是多少。

  “当然可以！就算丢人，但，你是我哥！”她的话令我的内心更加柔软，我笑一笑，伸手在她手背上安抚地拍了一拍。她吸吸鼻子，接着往下说，“我在上海找了几份工，就在……进第二家工厂做文员的时候，遇到了一个男孩子，就是……那家工厂的小老板。本来我也不想高攀，可是……他一直追着我，一直都对我很好很照顾，结果……我抗拒不了。可是，他爸爸发现我在跟他谈恋爱，马上就要把我辞退掉，说我……无亲无故，来历不明！还说……我图的就是他们家有钱！气得我……气得我工资都没结清，就离开了他们家开的工厂！现在……我现在另外找了一家公司在做事。”

  她哽了一下，我皱皱眉，忍不住地问一句：“那……你男朋友怎么说？”

  “他？他倒是跟他爸吵了又吵，可是他爸说……如果他坚持要跟我在一起，就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！他爸的身体又不是很好，他也……不敢太跟他爸硬顶。何况，他爸说得那么难听，就算……就算他求我，我也不能再跟他在一起。”

  我叹口气，毕竟是我同胞妹妹，脾气跟我一样拧！但是爱情，有时候是需要有迂回的，就像……我跟格瑞。

  “他们家……开了什么工厂？叫什么名字？规模怎么样？”我想了一想，才又开口问。

  既然她男朋友他爸那么嫌贫爱富，我得先摸清他家底细，然后才能确定有没有能力帮忙。

  “就是一家生产服饰配件的厂子，名字叫惠丰服饰厂。其实也不是很大，可是他爸……就恨不得他能够娶个千金大小姐，好对他们家的事业有帮助！”

  “哦？”我心中一动，这个名字我好像有点印象，不过得回去查了资料才能确定，“那他们家的工厂开在什么地方？还有……你男朋友姓什么？”

  “就在××区呀！他们家姓郝，又不是开的什么大工厂，哥你应该没有听说过。”

  我点点头，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主意，不过我还是得先问问清楚我妹心里真实的想法。

  “小玥，你对这个男人……就是这个姓郝的，你还爱他吗？”

  “我……”她低下头，“他给我打了好些电话，我都……不理他！”

  “那……你忘得了他吗？”

  她不吭声。我明白了，她忘不了！就像我一样，她也遗传了我妈的爱情基因，一旦爱上，到死都忘不掉！

  “那这样吧！”我转移话题，“小玥，我不知道……你现在的工作顺不顺心，但是……我就你这一个妹，妈……跟爸都没有了，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大宿舍。要不……你把工作辞了吧！我另外给你找一份工，你看怎么样？”

  “可是……不知道这样……会不会很麻烦哥？”

  “没什么麻烦的！何况，你是我妹！”

  “是，我是你妹！我多幸运，有你这样一个哥！”她又有点哽咽。

  “看看，又哭！”很自然地，我伸手帮她抹了抹眼角。

  她反而更想哭！她低下头，努力吸吸鼻子，等抬起头来，脸上终于绽放出笑容！

  不是我夸口，我的妹妹，也是一个大美人！一旦笑起来，更使她显得明艳照人！

  【作者按：昨天打开书连，豁然看见我的采访通告，倒吓了我一跳，因为在书连我的小说实在算不上热门，不过既然已经发出通告，如果您有兴趣，或者您对这部小说有任何见解或疑问，都可以留言参加讨论。只要不是太隐私的问题，我都会知无不言。在这里，再次感谢您的支持与陪伴！——冬日暖阳】